說罷果然起身。謝文興忙死死拉住。
這邊鬧着。謝老夫人也很快就得到消息。
“鬧就對了,不鬧纔不像大小姐脾氣。”謝老太爺笑道。
謝老夫人端着茶碗沒有說話,神情若有所思。
“她要是鬧得太過了。就說說她,別人說不得,你能說。”謝老太爺看到了忙又說道,“耍脾氣也得有個度。”
謝老夫人搖搖頭。
“我覺得她不是發脾氣。她是。”她說道,說道這裏停頓下。
“是什麼?”謝老太爺問道。
“是想要改規矩。”謝老夫人說道。
改規矩?謝老太爺瞪眼。改什麼規矩?
再說,不管什麼規矩,既然是規矩,那規矩是好改的嗎?這可比發脾氣難多了。
謝老夫人飲了口茶沒有說話。
山林裏亮起第一道光的時候。傳來嘩啦啦的響聲,驚動了林間的鳥獸四散,再次引發亂響。
“這些夠了嗎?”安哥俾將幾根木片拖過來。“都曬乾了。”
謝柔嘉坐在山石上,正用刀子割着獸皮。看了眼點點頭。
“夠了。”她說道。
“那我們圈鼓桶吧。”江鈴說道,抱着一根苗兒竹過來。
安哥俾點點頭坐下來開始圈鼓桶,江鈴在一旁打下手,晨光透過枝葉照在三人身上,安靜而明亮。
……………
咣噹一聲響打破了小院子裏的安靜。
邵銘清彎身從地上撿起一根杵子,擡頭看着坐在輪椅上的謝柔清。
謝柔清已經能夠在輪椅上坐住,左手被方巾吊在脖子裏,頭上包紮的傷布已經解下來,原本被剪得亂亂的頭也重新歸攏,挽着發,小丫頭們還貼心的戴着一圈珠花。
臉上腫已經消散,擦傷也漸漸癒合,相貌已經恢復如常,只是那一雙眼雖然睜着卻是無神。
“柔清,用手握着這個,能讓手上的力氣快些恢復。”邵銘清說道,將杵子重新塞回謝柔清的右手裏。
謝柔清的右手一動不動,杵子再次跌落,邵銘清伸手接住。
“沒事。”他又擡起頭笑了,伸手撫了撫謝柔清的臉,“等到了京城,我給你找太醫看,一定能讓你好起來。”
“少爺,少爺。”
水英的喊聲從外邊傳來,人也從門外跑進來。
“回來了。”邵銘清站起身說道。
水英點點頭,手裏拎着一個小包袱。
“我跟柔嘉小姐說了,你七月十八起程。”她說道。
“她在做什麼?”邵銘清問道,推着謝柔清往廊下走去,避開夕曬。
“跟以前一樣,帶着安哥俾在山裏跑呢。”水英說道,“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他們。”
邵銘清嗯了聲。
“哦這個。”水英將包袱遞過來,“這是她送給柔清小姐的禮物,說給少爺你的還在準備,七月十八一定送來。”
在山林裏跑,是爲了準備禮物吧。
邵銘清伸手接過,打開不由愣了下。
“是個小鼓。”水英說道,“說是自己做的。”
這個小鼓很粗糙,看得出剛剛完工,甚至都沒有上漆。
柔清喜歡打鼓。
“做這個多費事。”他說道,轉身半蹲下來,將小鼓放在謝柔清的懷裏,“柔清,你看,手鼓。”
他說着拉着謝柔清的手敲了下。
咚的一聲悶響。
也沒什麼音調,就是個擺設。
邵銘清笑了,待要再拉着謝柔清的右手敲一下,門外又有人探頭。
“邵少爺,您要的車來了。”
邵銘清聞言忙起身,疾步向外走,又喚着水英。
“去看看老爺把路引送來了沒。”
水英應聲跟着向外走去,院子裏幾個小丫頭便也跟着向外看,交頭接耳的低聲說笑着,沒有人注意到坐在輪椅上的謝柔清無神的眼珠慢慢的轉了轉,而被邵銘清放在小鼓上的右手也動了動。
咚的一聲響。
門外的邵銘清皺了皺眉,立刻轉身探頭向門內。
“把鼓撿起來,先收好……”他說道,話說一半聲音停下來,怔怔的看着廊檐下。
那小鼓並沒有如同杵子一般滾落在地上,還放在謝柔清的懷裏。
那這聲響?
邵銘清的視線落在謝柔清的右手上,謝柔清的右手也還如同自己適才擺上去一樣放在鼓面上。
不,不一樣了。
那隻右手正慢慢的擡起,又似乎頹然無力的落下來。
咚!
邵銘清只覺得耳膜被重重的敲了下,瞬時腦子轟的一聲嗡嗡。
動了!她動了!
月中了,謝謝謝謝。(。) 謝柔嘉是半夜被敲門叫起來的。
“什麼時辰了?”謝柔嘉問道。
“亥時了。”江鈴答道,一面披上衣衫衝向門,“三小姐怎麼了?”
她腳下有些慌,差點絆倒。
謝柔嘉伸手扶住她。
“別慌。”她說道。
上一世這是江鈴對她說的最多的話。
但這一世她可以對江鈴說了,同時將江鈴掩在身後,一步上前打開了屋門。
水英帶着一身的寒意衝進來。
“柔清小姐能動了。”她說道,一面伸手比劃一下,“那個鼓,你送她的那個鼓,她能敲動了。”
能敲鼓?
“不是說無魂無魄活死人一般了嗎?”江鈴大吃一驚問道。
當時她還曾問謝柔嘉能不能給謝柔清招魂,就像當初屈大巫爲死於大秦的楚王招魂歸故里一般。
謝柔嘉卻說不能。
“因爲魂能被招來,是他想要來,只是迷了路,而三妹妹,她自己在跳下礦井的那一刻舍了魂散了魄,她自己不要回來了,我招不到。”
但現在怎麼回事?
“她還想回來!她還有留戀!”謝柔嘉說道,人已經向外跑去。
“小姐,斗篷。”江鈴喊道,抓起衣架上的披風就追出去。
謝柔嘉已經在院子裏打響了呼哨,小紅馬徑直從柵欄跳躍出去,衝出去的謝柔嘉腳步不停的抓住繮繩翻身上馬。
“江鈴去找安哥,讓他帶着那日青山礦參加祭祀的礦工們來。”
拋下這一句話,人馬在夜色裏疾馳而去。
江鈴大聲應聲是。
“上馬上馬。”院子裏等候的隨從成林喊道,將江鈴抱在馬上自己也翻身上馬。
水英眨着眼追了幾步。
“我呢?”她喊道。
夜幕中山野只有馬蹄聲迴盪,漸漸遠去。
“她怎麼樣?”
馬蹄直接踢開了門。謝柔嘉伏在馬背上進了院子。
聽到動靜的邵銘清從屋中跑出來,伸手接住衝過來的謝柔嘉。
“她敲鼓,敲你送來的鼓了。”他急急的說道,拉着謝柔嘉衝進屋內。
謝柔清躺在牀上閉着眼。
“她現在睡了。”邵銘清說道,有些手足無措,也有些語無倫次,“她傍晚的時候。水英剛拿回來的時候。她敲了一下,後來又敲了兩下。”
謝柔嘉坐到牀邊,看着謝柔清。擡手敲了一下鼓。
寅時寂靜的深夜裏響起沉悶的一聲,讓人不由跟着哆嗦一下。
牀上的謝柔清一動不動。
“她後來就不敲了。”邵銘清在後說道,“但是她真的敲了,我親眼看到的。”
謝柔嘉點點頭。
“嗯。只要她敲過就好,說明還殘留魂魄。對這裏,至少對打鼓還是有一絲牽念。”她說道,伸手拿起那面小鼓,“這是我和安哥俾用山上抓到的野山豬皮。還有枯死的樹做的,都是凝聚這山神的精血,原本想她走了。故土之物也可以陪伴做個念想,原來她真的還有念想。”
她說着起身來回走了幾步。
“既然你還想。”她站住腳。看着謝柔清,“我就給你招魂,讓你回來。”
邵銘清看着她。
“嘉嘉。”他說道。
謝柔嘉轉頭看他。
“邵銘清,你放心,我一定能做到的。”她含笑說道,夜色裏一雙眼又明又亮如同星辰。
邵銘清看着她。
“招魂,你有危險嗎?”他問道。
謝柔嘉愣了下。
“招魂需要你做什麼?”邵銘清接着問道。
謝柔嘉鼻頭一酸,忙垂下頭,轉身晃了晃手裏的小鼓。
“沒什麼,需要鼓。”她說道,“還需一些人,人我也已經讓江鈴去找了,然後就是我要唱歌要跳舞。”
說到這裏擡起頭笑了笑。
“就是累一些,招魂的時間很長。”
邵銘清點點頭。
“如果有危險,如果需要拿你去換,就不用了。”他說道。
謝柔嘉嗨了聲。
“不會的,不會的。”她笑道。
“柔嘉,那時候在船上,我不是想要你去做什麼。”邵銘清看着她說道,“我只是想要你不做什麼,我做什麼的時候,你不要攔我,我不是要你去換,要你去替她死。”
謝柔嘉看着他笑了。
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她瞪圓眼點頭,伸手推他一下,“你幹嗎說這個,我怎麼會這樣想你啊,你怎麼這樣想我!”
邵銘清笑了。
“是我錯了。”他笑道,“我不該這樣想你。”
“就是嘛,我是誰啊,我這麼厲害。”謝柔嘉衝他擠擠眼,故作倨傲擡起下巴,“我可是謝家大小姐。”
邵銘清擡手按了按她的額頭。
那裏有一塊藏在發簾後被山石擦破的傷痕。
“傷疤是厲害的標記,連傷都沒有的人哪裏能說自己厲害。”謝柔嘉說道,挺腰擡頭。
邵銘清哈哈笑了。
“好,我需要準備什麼?”他收了笑,整容問道。
“不需要,你就讓家裏的人迴避就行了。”謝柔嘉說道,看向門外,“然後就等安哥帶着人來。”
…………..
夜風穿過窗發出幾聲細碎聲響。
躺在牀上的一個丫頭就睜開眼。
“什麼時辰了?”她喃喃問道,入目昏昏。
“還沒到卯時。”另一個丫頭睡意濃濃的說道,“你放心的睡吧,少爺說了,今晚不用值夜伺候,早上也不用早起了,等到人來叫我們再出去。”
那丫頭卻沒有依言躺下,反而撐起身子看向外邊。
“外邊在做什麼?我怎麼聽到有人在唱歌?”她說道。
“唱什麼歌啊。是風聲。”另一個丫頭翻個身咕噥道,“快睡吧,每天伺候小姐真是累死了。”
是風聲啊?
那丫頭皺眉,好像是風,七月中的夜晚悶熱散去了不少,真是個適合睡覺的夜晚。
她躺下來翻個身閉上眼睡去了。
咚!
咚!
咚!
只點着兩盞燈的室內盤坐在昏暗裏的女孩子揚起手,單調的甚至可以說沒有聲調的鼓聲響起。
“魂兮歸來。魂兮歸來。”
謝柔嘉用手拍打着鼓。低聲的吟唱。